楚凝實在是受不住一個長輩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，又看他這一副“不達目的不肯罷休”的態度，思索片刻，只好點頭答應下來：“好吧。”

得到楚凝的同意，楚文忠一張胖臉立馬多雲轉晴，殷勤的拉開副駕駛的車門，嘴裏不住的念叨著：“太好了，真的是太好了。阿凝啊，快點上車吧。”

坐上車，系好安全帶，楚凝給李老太太打了個電話過去，說是晚上不回來吃飯了。李老太太知道後，表示會像上次那樣，把門給她留著。

楚凝心中感激，礙於有楚文忠在場，便也沒立刻把比賽獲勝的結果告訴李老太太，就掛了電話。

車子發動，楚文忠一邊開車，一邊問道：“阿凝啊，你想吃什麽盡管說。”

“隨意。”

“那要不就去吃南江菜吧，我知道觀前街那附近開了個南江菜館，聽說味道很地道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哎，真的是女大十八變啊，剛才在舞臺上我一開始還沒敢認你。阿凝，你有本事啊，設計的作品真不錯。要是你爸媽在天有靈，知道你這麽爭氣，他們也可以安心了。”

“……”楚凝抿了抿唇，想到自己的父母，心中一陣激蕩，一種熱乎乎又皺巴巴的感覺竄來竄去。

“阿凝，你怎麽到蘇州來了？在這邊工作生活嗎？”

“暫住而已。”

“哦哦。你的眼睛怎麽治好的啊，我記得當時醫生說你的情況很嚴重，就算花大價錢治療也不一定能恢覆……哎，當年實在是叔叔我沒本事，沒有錢來給你治眼睛……”

“遇到慈善家出錢幫我治的。”

“哎真的是好啊，好人有好報，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你現在是在專心搞設計嗎？”

“算是吧。”

……

這一路上，便是保持著這種一問一答的模式，尬聊到了那家南江菜館。

楚文忠自然也感受到楚凝的敷衍和冷淡，卻一直不以為意，依舊表現的殷勤，態度也很熱情。

這樣一來，楚凝再保持冷漠的態度，反倒顯得她有幾分過分了。

新開的南江菜館很熱鬧，尤其這是飯點，來了不少客人。楚文忠吩咐服務員開了個小包廂，位置在二樓，比較安靜。

走到包廂裏，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，不大不小，正好適合四五個人聚餐。楚凝和楚文忠面對面坐著，服務員立刻將兩份菜單遞了上來。

“阿凝，你來點菜，喜歡什麽點什麽，別跟叔叔客氣，盡管點。”

“嗯。”

楚凝也不推脫，拿著菜單翻了翻，點了兩道菜。

聽到她點的菜，楚文忠不由得出聲說：“怎麽就點這麽點，這麽多年過去，叔叔第一次請你吃飯，你怎麽這麽客氣呢。”

說罷，他便翻開菜單，又點了四五個大菜，才肯作罷。

楚凝心下算了算，足足點了五菜一湯，外加兩道點心，就他們兩個人哪裏能吃完？

她不由得擡頭打量著自己這個叔叔，多年不見，他倒是過的滋潤。印象中的叔叔瘦瘦的，現在卻是中年發福，大腹便便，一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模樣。

看他開的車和手上的金戒指啊菩提手串啊，可見家底還是蠻豐厚的。

要知道十幾年前，楚文忠可是一個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廢柴，吃喝嫖賭樣樣都沾。每次遇到麻煩了，就來找自己爸媽幫忙，回回都是爸媽給他那些破事擦屁股。幾年下來，家裏都給他賠了不少錢，可他依舊是不求上進，只知道當個啃老啃兄嫂的吸血蟲……

沒想到這十幾年的光景，楚文忠竟然能搖身一變成為事業有成的企業家了，這倒真的是難得。難不成他改邪歸正，奮發圖強了？

“阿凝，你以後怎麽打算的，繼續在蘇州發展嗎？”楚文忠倒了一杯茶水，輕聲說：“你在蘇繡齋學徒倒是蠻好的，纏線繡在業界的名氣很大。要是學到這門手藝也是大有前途。”

“沒有想那麽多，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

想規劃什麽的太過勞心勞力，她現在還是靜下心來好好學手藝為主。

“要是以後在蘇州發展的話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跟叔叔說。這些年，叔叔在這裏發展，還是有些人脈的。”

“嗯，謝謝。”

“哎你這孩子說什麽謝不謝的，一家人不說兩家話。以前你爸和你媽對我那麽好，現在他們不在了，就你這麽一個寶貝女兒，我可不得好好替他們照顧你。”說到這裏，楚文忠把茶杯重重一放，又是深深地一聲嘆息，“當年的事情，我真的是後悔啊，悔的腸子都要斷了。”

楚凝靜默著，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
過去的那段記憶，一直是她心口豁開未愈的傷疤，每每想起，那傷疤又裂開，血肉模糊，疼的齜牙咧嘴。

心痛，真的可以變成生理的那種疼痛，那種鉆心的疼痛，並沒有多少人能夠明白。

就在沈寂之時，忽的響起一陣手機鈴聲。

楚文忠正處於悲傷後悔的狀態中，忽的被這鈴聲打斷情緒，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，一張圓圓的臉也皺起來，跟個鼓脹的大包子似的。

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來，看到來電顯示，趕緊接了電話。

“餵，我在外面吃飯呢。”

“啊晚上就不回去吃了，你跟思思吃吧。”

“啊呀問那麽多做什麽，你們吃你們的，我吃完飯就回去了。好了不跟你們說了，掛了。”

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，簡單說了幾句，便講電話給掛了。

楚凝聽著這電話倒是能猜出電話那邊的人，卻也不問，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。

正好服務員將準備好的菜端了上來，一一擺盤。

楚文忠將手機收起來，訕訕的笑了笑，解釋道：“是你嬸嬸打電話過來了，今天你妹妹放寒假回來，那邊做好了飯……”

“嬸嬸？妹妹？”楚凝挑眉，當年出事的時候，叔叔還是光棍一個，現在倒是事業有成，家庭美滿。

楚文忠點了點頭，“是啊，你嬸嬸是蘇州人，嫁給我九年了。”

“嗯，那你們女兒差不多讀小學吧。”

說到這裏，楚文忠臉上閃過一抹覆雜尷尬的神色。頓了頓，他搖了搖頭：“你妹妹比你小幾歲，她今年大三了。”

“大三？呃……”

楚凝覺得自己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，楚文忠不是才結婚九年，怎麽就多出個二十歲的女兒來？

看到楚凝的不解，楚文忠的腦袋垂了垂，低聲解釋著：“你妹妹不是我跟你嬸嬸生的，是你嬸嬸跟前夫生的女兒。不過現在她隨著我姓，叫楚思思。”

原來如此，倒是解釋的通了。

但想到楚文忠竟然結婚九年了，還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……嗯，其中的隱情，楚凝也不好過多去想。

“你不回去吃？”

“沒事沒事，剛跟你嬸嬸打了招呼，反正跟她們天天都見的。難得咱們叔侄倆重逢，應該好好吃頓飯。”楚文忠說著，拿著筷子指著一道翡翠醉蝦，“阿凝你嘗嘗，這裏的菜味道都不錯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楚凝拿著筷子夾著嘗了嘗，的確很有特色。

兩人都動了筷子，一邊吃著一邊有的沒的扯上兩句。楚文忠顛來倒去都是表達著對過往事情的愧疚，他的態度誠誠懇懇的，倒是楚凝未免顯得冷淡些，並不表態。

見楚凝並不想提起往事的模樣，楚文忠便講起了他這些年的事情來。

聽著他的講述，頗有一種聽故事的感覺。按照楚文忠的說法，他離開南江之後就一直在各個地方工作漂泊，直到來到了蘇州，認識了現在的老婆梁英群，才算是穩定下來。兩夫妻一起開店做生意，漸漸地生意也越做越大，到如今也算是較為成功的一個中型企業。

大概一個小時之後，這一頓飯也到了尾聲。

楚凝本來想自己回去的，可楚文忠硬是要送她到門口。

車子開到蘇繡齋前的那條巷子時，已經差不多是晚上八點鐘了。

“阿凝啊，要不你住到我家裏去吧。我家房子蠻大的，有兩間客房都空著呢。你這住在別人家總歸是不方便。”

“不用，我在這裏也住習慣了。”

“哎……那你要不要什麽時候回家看看？見見你的嬸嬸和妹妹，這不也馬上要過年了嗎，咱們一家子一起吃個飯。你看怎麽樣？”

楚文忠有些不甘心，再次拋出邀請來，態度比之前更為誠懇。

楚凝解開身上的安全帶，停頓了一下，才說，“還是不了。”

“為什麽啊？阿凝，難道你還在怪我嗎，還不肯原諒我嗎？”楚文忠的臉當時就垮下來了，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，“我曉得當初是我不對，不仁義，可現在我是真心悔改，真心想要彌補你的。”

楚凝緩緩地轉過頭，目光平靜的直視著楚文忠，淡淡的說道：“我沒有再怪你，也沒什麽好怪你的，自然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。當初的事情已經過去了，這些年來我一個人也活的好好地。如果你因為害怕譴責而良心不安，想要來彌補的話，我覺得壓根沒那個必要。我不需要你的彌補，我現在過得挺好的。”

她說了這麽一連串的話，可以說是今天晚上最長的一段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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